创业情境是个让人着迷又纠结的话题,因为它看似简单但又难以精准概括。张老师在“NET2019”公众平台邀请组织不少学者就这一话题展开讨论,借此机会,我从不确定性角度讨论了一点想法(感兴趣的朋友,可参见NET2019公众号文章:不确定性选择创业者?),结合课题研究和案例资料中的感受,感觉这一话题还可以接着说,故尝试把零散的想法总结出来,供批评指正。
概括创业情境的三个理论视角
情境是理论构建的必要条件,创业研究自然也必须要关注创业情境问题。基于不同的学术流派或者说不同的问题侧重,不同学者可能对于创业情境的理解存在着差异。概括起来,主要包括以下三个角度:
第一,近期的主流观点来自基于认知和心理学派学者的认识,他们强调塑造创业者的思维和认知特殊性的情境因素,包括高度时间和反馈压力、模糊性、紧张等。关于这一流派的观点,在罗伯特·巴隆(Robert A. Baron)教授有关创业认知学派的开山之作中,有着丰富的论述。有兴趣的朋友可以阅读他的论文:
Baron, R.A., “Cognitive Mechanisms in Entrepreneurship: Why and When Entrepreneurs Think Differently than Other People”, Journal of Business Venturing, 1998, Vol. 13, Issue 4: 275-294。
核心观点:创业者表现出不同于普通人的思维和决策过程,但是,研究的重点不在于归纳和总结创业者与其他人群的差异,因为创业者思维过程不同并非因为创业者独特,而在很大程度上归结为创业者所面临的情境以高度不确定性、新奇性、高度资源约束、高度时间压力等为主要特征。(1)与普通人相比较,创业者在面临困境时更善于利用反事实思维,恰恰是这种懊恼思维让创业者更敏锐,更容易看到被别人忽视的机会;(2)与其他工作相比较,创业者在创业前往往深思熟虑,这种深度思考让创业者在创业之初就开始注入情感,创业者的思考、决断和决策因此而更具有情绪化和感性化;(3)大多数创业者更容易将成功归结为内因但将失败归结为外因,但成功创业者却不是这样;(4)创业者计划谬误偏见更加突出,这在很大程度上导致了他们对未来结果的过分自信以及他们可以做得更多更好的行动理念;(5)与普通人相比较,创业者具有更强的承诺升级倾向,即该放手时不放手。
第二,基于战略学派的学者强调了创业情境的高度资源约束基础上的新资源价值创造,这一观点的影响力很大,甚至在很长时间里主导着有关创业和小企业“行为—绩效”研究的基本前提,与这一观点相类似的还包括组织社会学家提出的“新进入缺陷”观点,国内李新春教授团队将其翻译为“新创弱性”观点。就这一流派而言,Jay Barney、Sharon Alvarez 和Lowell Busenitz等学者在有关基于创业的资源基础观的研究中,呈现了清晰的理论脉络。有兴趣的朋友可以阅读相关论文:
Alvarez, S.A., and Busenitz L.W., “The entrepreneurship of resource-based theory”, Journal of Management, 2001, Vol. 27, Issue 6: 755-775.
Alvarez, S.A., and Barney, J.B., “Organizing rent generation and appropriation: toward a theory of the entrepreneurial firm”, Journal of Business Venturing, 2004, Vol. 19, Issue 5: 621-635.
核心观点:高度资源约束基础上的新资源价值创造,在很长时间里主导着有关创业和小企业“行为—绩效”研究的基本前提。
第三,基于经济学的学者强调的是风险和不确定性问题,其中奈特的观点最具有系统性,熊彼特进一步强调了不确定性的价值,在上一篇“不确定性选择创业者?”的讨论中,已经或多或少的梳理了其中的基本观点和认识。但很有趣的是,在21世纪初,就有学者指出创业研究是“熊彼特主义”的遗产,意即没有熊彼特有关企业家创造性破坏的思想论述,创业研究不可能如此风光。全球范围来看,创业研究在极短的时间里就快速普及,这一证据包括AOM创业分会的会员规模、论坛和论文增长数量,还包括全球商学院开设创业相关课程的速度、规模和范围。想想也是,如果聚焦于个体户,吸引不了那么多高智商的学者,更吸引不了多学科学者的共同关注。
核心观点:在奈特看来,风险会产生利润,但不确定性是超额利润的重要来源,企业家/创业者善于利用不确定性来组织资源产出新价值,并从中获取其他人难以企及的超额利润。创业研究的魅力在于探索个体或组织通过突破、创造和破坏来创造新价值过程背后的管理机制。如果创业研究聚焦于个体户,吸引不了那么多高智商的学者,更吸引不了多学科学者的共同关注。
测量奈特式不确定性的挑战
但事实可能有些尴尬。迄今为止,尽管在大多数创业研究论文中,都会提及不确定性问题,但我们对于创业者如何应对不确定性的策略仍然知之甚少。问题出在哪里?延续上一篇的讨论,这一篇文章进一步提出一个大胆的判断,问题可能出在我们长时间尝试去精准测量不确定性,倒不是不确定性可不可以被观测(这一问题很值得研究,社会科学家的重要工作就是在现象观测方面的创造力和贡献),问题可能是我们测量的客观情境本身可能并不是经典意义上的不确定性(特别是奈特和熊彼特思想中的不确定性)。在创业研究领域,来自资源基础观的学者更多得沿袭了经典意义上的不确定性问题,并将其与资源相结合来阐述企业家如何在不确定性约束下塑造资源优势进而获取“创业租金”,产生了一系列极具洞见的理论论文,但并没有引起后续实证研究的足够重视,可能恰恰是因为这些理论论文中界定的“不确定性”很难在现实中被捕捉。有兴趣的朋友可以阅读相关论文:
Alvarez, S.A., and Barney, J.B., “How do entrepreneurs organize firms under conditions of uncertainty?”, Journal of Management, 2005, Vol. 31, Issue 5: 776-793.
核心观点:尽管在大多数创业研究论文中,都会提及不确定性问题,但我们对于创业者如何应对不确定性的策略仍然知之甚少。问题可能出在我们长时间尝试去精准测量不确定性。
风险与不确定性的区分取决于变异事件的性质
那么什么是不确定性呢?如果将不知晓未来会发生什么定位为不确定性,那么就很容易将不确定性泛化。在德鲁克的经典论述中,“意外之事”是机会的重要来源,但德鲁克先生并没有将意外之事直接替换为不确定性。从一般意义上看,“意外”超越了每个人的认知,是“天命”,既不可知也没有必要知道。如果将这一层次归结为不确定性,那么,在创业过程中的“明天会发生什么”与在生活情境中的“未来和意外哪个会先来”有什么差异呢?对于这一点,我更欣赏Robert Baron教授的概括,这是高度模糊性。
不确定性很可能是情境依赖的构念,是否属于不确定性取决于环境中“变异事件”的性质。新冠肺炎疫情的全球蔓延,不是不确定性而是风险问题,因为即便是普通人也知道采取隔离等措施防控和视其为流感而放任可能会发生什么,尽管难以算计精确的概率。进一步地,新冠肺炎疫情对企业特别是创业企业的影响本质上可能是风险问题,因为我们可以大致准确地判断新冠肺炎疫情对企业价值链的影响及其程度。正因为此,我们可以通过大样本调研报告来反映预判影响的真实情况,进而采取相应的措施来应对风险,这一应对具有相对清晰的决策依据。也正因为此,新冠肺炎疫情危机挑战的是企业特别是新创企业的历史,也就是过去你如何经营,你在过去的经营中积累了些什么经验,在过往中找寻逻辑在新情境下嫁接或延伸。尽管风险可以应对,但并不意味着风险带来的结果就可控,一旦应对不当,就可能是灭顶之灾。不经历风雨如何见彩虹,一方面是强调彩虹之前的努力,另一方面就是在吃一堑长一智中积累的风险管理能力。
核心观点:风险是可计算的不确定性,不确定性是不可计算的风险
诸如新技术特别是颠覆性技术、破坏性创新等可能带来的是不确定性问题,因为我们有必要知道,但如果不采取行动(例如:试验和试错等),我们很难知道这一事件有多少可能性,以及这些可能性会产生多大的影响。不确定性可能会带来损失,但因损失的门槛效应,不至于产生破坏性经济社会成本(有些情境下,门槛效应可能会人为失效,进而产生破坏性社会成本),相对于成功带来的社会经济价值,不确定性是善良可爱的。在这一情境下,挑战的是企业家面向未来的前瞻性思维能力以及学习、适应和创新能力,这应该是创业研究应该最能发挥魅力的风水宝地。特别是在当下乃至未来,新兴市场(Emerging market)大量涌现,开始成为企业特别是新兴企业角力的主战场,新兴市场可能来自于新技术也可能来自新的社会变化(例如:人口结构变化、消费价值观变化),无论来源为何,新兴市场就是不确定性情境的一种表现形式。从近期研究趋势上看,关于新兴市场情境下创业者和新创企业认知、行为和战略等方面的研究开始大量涌现,假以时日,也许会比测量不确定性并将其嵌入到研究模型中的研究会产生更大的理论洞见和贡献。
核心观点:不确定性是在技术、产品或市场等情境化维度上的未知可能性(Unknown possibility),挑战的是企业家面向未来的未来的前瞻性思维能力以及学习、适应和创新能力。
从管理实践角度看,风险总是存在,但不确定性却不知道何时到来。在时间维度上,如何平衡风险和不确定性问题可能是企业家和组织面临的重要挑战,在演化经济学中,将适应这一挑战的组织能力概括为长期适应力。特别是在不确定性方面,培育长期适应力可能很有必要拓展学习和搜寻距离和范围,重视“无用之学”,增加企业家和组织知识的厚度和广度,有助于面对未来的未知可能性增加有依据和判断的想象空间。